《铁锅里的海潮声》
晨雾尚未散尽的八市巷口,铁铲与黑铁锅的碰撞声已此起彼伏。这声响穿过骑楼的廊柱,惊醒了蜷在屋檐下的野猫。我常疑心,厦门人的晨昏,原是被猪油爆香的\"嗤啦\"声丈量着的。
黝黑的锅面浮起青烟时,穿蓝布衫的老师傅正将海蛎倒入地瓜粉浆。那些沾着海腥气的贝壳肉,原是极卑微的物事,却在热油里蜕变成玉色珍珠。蛋液淋下的刹那,恍若给渔家女粗糙的蓝印花布缀上了金线——这大约便是闽南人说的\"穷讲究\"罢。
郑家军的铁甲舰早沉在史册里了,独这海蛎煎的传说愈见鲜活。当年困守孤岛的将士们,把敌人粮仓里扫出的番薯粉,混着礁石上抠下的牡蛎,在炮火中煎出了活路。如今太平年月里,倒成了游客相机里的稀罕物。我想,所谓\"古早味\",不过是苦难开出的花。
展开剩余58%真正的饕客都晓得,选料须如老吏断狱般严苛。同安的地瓜粉要带三分土腥气,鼓浪屿的\"珠仔蚝\"须沾着晨露采。最妙是老师傅翻勺的节奏,像极了南音里的\"慢三寮\",手腕一抖,金黄的蛋衣便如戏台上的水袖舒展开来。某次见个后生拿铲子乱戳,老师傅的眉头便皱成了蚵壳上的纹路。
装盘时必要用粗瓷海碗,甜辣酱要泼得如关公脸谱。咬破酥壳的声响,总让我想起童年拾蚵壳的脆响。海蛎在齿间爆开的鲜甜,混着蒜苗的辛烈,竟把五感都染成了闽南红砖的颜色。难怪沙坡尾的老渔民说,吃海蛎煎要配\"风柜来的浪\"——这话虽俚,却道破了海味与风土的姻缘。
巷子深处的莲欢摊前,总蹲着些西装革履的食客。他们放下公文包的样子,活像卸甲的武士。康家的铁板烧得通红时,油星溅在斑驳的砖墙上,映出些明灭的光影。我想,三百年前郑军灶台上的火光,怕也是这般照着士兵们生满老茧的手掌。
暮色漫过鹭江时,最后一份海蛎煎起了锅。铁铲刮过锅底的沙沙声,仿佛是海浪在礁石上的絮语。这掺着血火与智慧的滋味,终将随着晚风飘进更多人的梦里。愿每个尝过这古早味的人,都能嚼碎生活的硬壳,品出生命本身的甘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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